出门试机
下午近 6 点钟，我背上新买的德生牌 BCL2000 型收音机出了门。我要出去试试我这宝贝。据说 BCL2000 的功能了得，可是我买了它一个多星期了，还没真正领略出它的妙处。原因大概是我家的电磁环境太差。我得找一个好地方试试它，看看它到底值不值我那 300 多两银子。
好的电磁环境应该在开阔、没有遮蔽、少干扰的高处。但城市里这样的地方太少。好在我家附近有个公园，里面有个广场，离周围的楼房较远。正好刚下过雨，又近黄昏，估计公园里的人不会多。于是我决定去公园。
公园里果然没几个人。空气清新，凉爽。连平时以人满为患的儿童乐园里都空荡荡的，几架秋千的铁锁链静静地垂在那里，好像在享受难得的休息。
我在广场边找了一条长椅，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坐下来，接着从衣服下面掏出我那宝贝。拉开拉杆天线，打开开关，略作调谐，哈，声音出来了，是音乐，不知是那个国家的。周围的树木和草地刚刚被雨水洗过，那么青翠、娇嫩，而这音乐声也好像被水洗过的一样，清晰、干净。轻松的节奏伴着悠扬的旋律，不仅在我身边缭绕着，还仿佛荡满了整个公园。我的心一时也澄清起来。身处北国一隅，耳却聆听着世界，这动与静、宽与狭、凉与热、身与物、孤独与群体等等的对立，让我体会到了一种平衡。
然而好景不长——干扰来了。一个男人正在向我这边踱着。显然是一个无聊的男人。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他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又没有电视，又没有酒肉，又没有女人。
啊，他竟坐到我旁边了！肯定是我拉出的天线引起了他的好奇。天线很长，有 107cm ，颤颤巍巍的，还闪着银白色的光芒。他肯定没见过这么长的拉杆天线。我的机器的模样也吸引了他。这小书包般大小的机器的确与众不同，黑色的机身，一堆大小不同的旋钮，根本不像个收音机，倒像个美蒋电台。
果然，那人问了：“什么东西？”
“收音机！”
我回答得简单明了，同时带有几分神秘和几分骄傲，潜台词也许就是：“怎么样，没见过吧？”
“能收美国之音吗？”
“能！”
笑话，十元钱一个的收音机都能收美国之音，我这宝贝岂止是美国之音！对这样的人还能说什么？我回答他一个字，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
接下来自然是沉默，只有那音乐声仍然在不远不近处漂浮。
那人终于走了，我如释重负。不料，尽管天渐渐暗了，人却渐渐多起来了。更让人沮丧的是，我看见了几个穿着花花绿绿戏装的人正向广场走来。我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这里是扭大秧歌的地方，快到时间了，过不了多会儿，锣鼓一响起来，那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头、老太太就会像上足了发条的木偶，跳起来没完。加上围着看热闹的，到时候别说听收音机，就是呆都呆不了。
我始终弄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特别喜欢锣鼓。鲁迅先生早年到戏园看戏，只觉得满耳都是冬冬喤喤的响，忍受不了，只好早走。我外孙子也不喜欢锣鼓。我原以为小孩子爱热闹，所以领他来看过几回扭大秧歌的，可是每回他都急着要走。原来他是害怕吵闹。看来，人的天性是怕闹的。我不喜欢锣鼓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听得太多了。从前闹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整天报喜、庆胜利，这不算。最严重的是，现在每天晚上我都听收音机里的锣鼓。在短波波段里，我以为世界上最强大的电台就是中国民乐电台。频道之多，广播时间之长，乐曲重复率之高，都堪列吉尼斯记录。而民乐，众所周知，少不了锣鼓。当然，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我的耳朵有点腻了。因此，我疑心，喜欢扭秧歌的人和喜欢看秧歌的人，他们肯定都是不听短波广播的人。
没办法，只好赶紧走人。
然而，还能到哪儿去呢？对了，可以到马家沟河边去。过去马家沟是一条像“龙须沟”那样的城市臭水沟，近几年经过改造，情况有所改变。沿河修了堤坝和花园，植草种树，环境清幽。离此地不远，说走就走。 20 多分钟后，我已经坐在岸边的一条长椅上了
真是个好地方：空阔，安静。只是水仍然有点臭。不过这对我构不成威胁。因为我是个慢性鼻炎患者，嗅觉早已不太灵敏。哈哈。
我又掏出我的宝贝。这回不用拉杆天线了，改用外接天线，就是拉一根十来米长的电线当天线。天完全黑了，但是借助远处的路灯，我仍然能够看清手中频率表上的小字。看机器上的数显屏幕则更不愁，有背景灯。我细心地调着旋钮，让五花八门的电台向我一个一个报到。真是个大千世界呀。我听收音机 50 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电台。他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虽然绝大多数是外语台，听不明白，但只是听听那声音我就得到一种满足，一种不被隔离，ZY倾听的满足。
仍然有个别人好奇地朝我看两眼，我均不理睬。我完全沉浸在我的幸福之中。然而，有一件事情，我却不得不理，那就是蚊子的袭击。臭水沟边的蚊子又多又大，他们轮番像轰炸机似的朝我的脸上、手上、脚上攻击。我知道，我再有本事也打不过这些蚊子。不轻言败的我，这回该投降了。
终于回了家。一进屋，老太婆就问：“怎么样？没人把你当精神病收容吧？”我只是嘻嘻地笑，不理她。其实，我当时心里正忙着想一件事，就是，机器 300 两银子虽然是值了，可是想什么办法在我的楼上架一根外接天线呢？
2003 年 7 月 2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