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的命案
（一）
袁先生家有一处一屋一厨的空房子，先前租住的房客走了，还得招一个。一天，中介来了电话，说有人要看房子，请袁先生最好马上去，客户等着呢。袁先生放下他事，立刻赶到了。
新房客是一位中年男子，穿着整齐，背着一个旅行袋，像是刚下火车，急着找住处的样子。房客自称姓黎，邻省人，来此做推销某药品的事情，可能常住。对房子，他表示满意，在中介的参与下，很快就签好了租房协议，付了首月房租。
临走，袁先生将钥匙交给新房客说：“您要打算常住，最好换一下门锁。”房客说：“不用，又没什么东西。”袁先生又嘱咐他一些注意事项，房客说：“放心吧，我常出门，不会出事的。”边说边从旅行袋里往外掏东西，有逐客的意思。
袁先生正要转身走，猛然见房客从包里掏出一台收音机，黑黝黝的机身，闪亮的拉杆天线，一堆银色的小按钮像一堆小眼睛似的。袁先生是个收音机迷，见到房客掏出一台收音机，立马来了兴趣：
“哈，你也喜欢收音机？太难得了!我这房子电磁环境特别好，不用拉天线，美国之音、法广、德广、BBC全没问题，还能听到新加坡、土耳其呢！哈！你这不是DE1102吗？德劲的新产品，性能不错，就是贵点儿，不过比日本的7600GR性价比可高多了。”
说着，忘记了礼貌，随手拿起收音机摆弄起来。他丝毫没注意到主人的变化：一言不发，一道阴影悄悄爬到脸上。袁先生键子按得正欢，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把收音机夺走。随之，是一句冷冰冰：“你别弄它了，坏了！”这一下可把袁先生弄得很尴尬——满以为遇到个知音，却碰了个钉子。虽然还想问问哪儿坏了，却是不得不告辞了。
（二）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到了收房租的时候。可是新房客毫无动静。袁先生连续给他打了三天电话，室内电话没人接，手机变成了空号。又过了三天，还是联系不上。别是出事了吧，这帮外来人什么人都有，应该看看去，袁先生想。于是就去了。临走，带了备用的钥匙。
真没换锁。敲门，没人应。袁先生想，我已经找了他这么些天没结果，干脆进屋看看，看是不是没打招呼就走人了，这些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开门进屋，顿感血腥味冲鼻。定睛观看，可了不得了：卧室门开着，离卧室们不远处趴着着一个人。满地血污似乎是从人的身子底下流出来的，已经有些变干发黑。那人的双手也满是血，压在头下。袁先生一阵害怕，不敢久留，反身重锁上门，跑到楼外，走到一个角落，立刻掏出手机报了案。
警方很快赶到。勘察现场，提取物证。的确是一起命案。房屋门窗没有被撬痕迹，凶手显系从门而入。死者正是黎姓房客，胸、腹共中4刀。电话线被扯断。未发现手机。现场被破坏得很彻底：脚印和指纹都被沾血的衣物擦过。惟一值得注意的是，死者头手边斜躺着一台小收音机，同样沾满血污。地上隐见死者爬动的拖印。
物证立即送技术鉴定科。结论是：案发距发现时间约72小时。血污仅一种。门把手上指纹系房主所留。收音机系九成新DE1102，功能正常，现场记录时仍显示当时的正确时间。收音机上指纹分两种。一种为物主所留，又分两类，一类是正常指纹，一类是带血指纹。另一种仅一枚，较黯淡，位于后支架内侧，也系房主所留。
（三）
袁某被定为第一嫌疑人。
两天以后袁某被再次传唤。主审是侦查队长郭某，警员小王陪同。郭队长眼睛盯着袁某的眼睛：
“据调查，你是本地有名的‘火腿’（ham，无线电爱好者），购买了大量高档专业器材，而你的收入并不高。你如何解释这一差距？”
“在外人看来，好像有差距，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是如何省吃俭用的。我把全部金钱都投入到这一爱好上面去了，买几台机器很正常。不信，你们回头可以问我妻子。”
“我们刚才已经问过！他说这些东西不值钱的，而且说你们的日常花费并不节省。她说，你的机器大多是用你自己的奖金买的，而据调查，你并没有多少奖金！”
“这……这……可是我绝不至于去犯罪杀人！”
“好吧，这个问题先到这里。下一个问题：请问，你报案之前的几天都在干什么？从六天前说起，越详细越好。”
“那，那我得好好想想。”
“不着急，慢慢想。”
“第一天……第二天……”
袁某边想边说。开始尚从容不迫，说到关键的一天突然卡壳了，只是不住地重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直到吃饭时间，还没想好说什么。郭队长叫小王给他打了饭，准备下午继续。
小王办完了一切，趁一块吃饭的时候，偷偷给郭队长挤个眼，小声说：“差不多了吧队长？”郭队长说：“少说废话，快吃饭！”
（四）
郭队长凭直觉断定袁先生不是凶手。
袁先生的确不是凶手。但是他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有什么不好说的吗？的确，他有难言之隐。原来案发那天，他正与情妇在一起。这个情妇及其他一切有关事项完全可以证明他当天不在现场。可是他不想供出这个人——那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如实供出，两个家庭、半生的名誉都将毁于一旦。
情妇是他的老同学，也是他的初恋情人。他们保持暧昧关系多年，从未被发现。正是这位有钱的情人资助他买机器。可谓有情有义的人儿。可是这一次，碰上了命案，游戏应该结束了。他不得不在招与不招之间做最后的选择。
“想好了吗？”
“哦……是这样……”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以证明当时我不在现场。但是，我说出这件事情，有可能给我的个人生活带来灾难。我请求警方替我保密……”
“如果仅仅涉及个人私事，而不在法律追究的范围之内，我们可以替你保密！”
“那好，我说……”
小王做着记录。一句一句，每一句都像泼过来的凉水。眼瞅就破的案子，转眼之间，翻盘了，能不上火？按小王心思，恨不得把这老袁屈打成招，大家也好歇歇，这些日子命案一个接着一个，上级抓的又紧，都快一月没回家了……
郭队长却不动声色。他心里正在勾画着正凶的嘴脸。
“袁先生，今天就到这里。你的话我们还得调查，并且我们可以替你保密，不过在案子告破之前，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只要我能做到，我当然愿意！”
“袁先生既然是收音机爱好者，必定也购置了DE1102。能不能借我用几天呢？”
“那没问题。”
“那好。现在就让小王跟你去取！等等，有说明书也带来，最好再有一份频率表。”
“全没问题！”
（五）
当晚20点05分。
郭队长把有关收音机的全部细节在脑中反复过滤，包括死者不喜欢别人动他收音机、收音机在现场的位置、指纹、血迹等等。到现在还没有做的，就差没亲自审问一下这台收音机。
郭队长年轻时候也是个广播迷，只是后来当了警察才放下了。他知道，此时正是各种电台争相广播的时间，现在来研究这台奇怪的收音机，最好不过了。为了这一研究，从六点到八点，薄薄的一本说明书他已经整整读了两个小时，差不多能背诵了，该到动手的时候了。他准备好做记录的纸笔。
两台同样的收音机摆在他的面前。现场的那台已经小心地擦去了血污，按键无人动过。两台机器几乎一模一样：一样新旧，一样颜色，可见是同一批产品。可是郭队长敏感地想到它们之间的巨大差别，就是，它们存储的信息不同。
他把两台机器的拉杆天线轻轻拉出，然后又轻轻按下各自的开机按钮。两面液晶屏立刻放射出蓝莹莹的背光。可谁能想到，这美丽的蓝光后面却隐藏着凶杀的秘密。（以下称袁先生的机为袁机；称死者的为黎机。）
一个柔和的男中音从袁机的喇叭里传出来。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频率是9805MHz。存储页是5，位置数是3。这是此机上次使用后自动保存的电台位置。此处是法国国际电台，现在正在报告新闻，声音清晰明亮，属于享受级。
再看黎机，显示的是21107MHz，存储页是第1，位置显示空。这也应该是上次自动保存的电台位置，而且可知是手动输入后，并没有经过手动保存过程就关机了。郭队长知道，这一频率不在米波段范围之内，通常没有人收听或存储这样的频率。而且尾数不对。通常短波广播频率的尾数非0即5,这里却是7。如果怀疑是单边带，却为什么不转换到第9页输入？只有在第9页才能实现1K步进的搜索。此时，喇叭的声音也证明了这一点：只有丝丝的噪音，听不到任何广播的声音。这一输入频率的存在说明了什么？是谁输入的？
郭队长把看到的一切小心地记录在本子上。然后，先去查看袁机的所有存储数据。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全是通常使用的频率。比如短波频率存在第1页到第6页之间，第1页存的全是ZY亚洲电台的频率，第2页存的全是美国之音，等等。第7页存调频，第8页存中波，第9页存了一些单边带电台频率。这是正常使用的收音机的存储状态。
再看黎机。前8页与袁机类似，只是存储的位置互有不同，这是由个人习惯决定的，正常。重要的差别在第9页。黎机的第9页中只有最后一个存的是10378，像一个单边带信号台，其余的则全是常用短波米波段电台。这似乎说明死者是不听单边带的。然而孤零零的10378又是什么东西？
时间已经到了半夜。郭队长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眼睛盯着记录本，嘴里忍不住念叨：“21107……21107……”旁边打瞌睡的小王，在睡梦中听见211,突然惊醒：“队长你说什么？211?211医院哪，现在改名叫宏程医院了。”一声梦呓倒提醒了郭队长。
211医院原来是军队医院，水平相当高，当地妇孺皆知。然而，大规模裁军后，却移交地方使用，改名宏程医院了，人员也都是后配的，声誉大不如前。对了，死者是做药品推销工作的，肯定得接触医院。难道……。但是末尾的7又是怎么回事？
“啪！”突然，郭队长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小王又被惊醒，揉揉眼睛问：“怎么了队长？”郭队长拍了拍他肩膀：“睡觉去！”
（六）
第二天一早，郭队长带小王直奔211医院。两个小时后，大批警员跟进。
该医院司机齐某当天被缉拿归案。从他车中搜出一本署名为黎某的存折，上存现金5万元。齐某系命案真凶无疑。
齐某交代说，他发现黎某有点钱，就产生了邪念。一次，黎某请院长吃完饭，院长让他开车把黎送回家。他趁黎某酒醉，偷印了他的钥匙模，又据此配了钥匙。案发那天，他估计黎已外出，遂入室盗窃。不料当他打开房门，发现黎某，想逃跑已经晚了，因为黎某认识他，逃不掉的。他索性拔出尖刀刺向黎某。逃走前他搜出了这个存折，待要逼问密码，黎某已经断气身亡。他只好扯断电话线，伪造现场，怀揣存折和黎的手机溜走。
过后他曾试用各种密码在不同的地方企图取钱，均未成功，可是又舍不得扔掉，也不敢扔。直到被警方搜出。
他实在想象不出警察是怎么找到他的：自己干得利索，警察更利索。
小王说：“郭队长你真有本事，鬼都想不到的事你想到了！”
队长说：“难道你能猜出211是医院，我就猜不出07是人？211加上07就是211医院姓齐的人！这就叫灵感！”
“那么，这个号码怎么会存到收音机里呢？”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一个人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在现场我注意到，死者曾经有一小段的爬行，而且收音机就在他的手边。这说明：1、死者正在听收音机的时候听到动静，手拿收音机起身去查看，却遭到袭击，收音机掉在地板上，但是并没有摔坏。2、死者必苏醒过一段时间。但是他已经无力报警。3、他爬到收音机跌落的地方，用最后的力气记下了这个数字，来不及存储即死去，收音机是自动关机的，关机后仍然保留了此信息，所以收音机上满是代血的指纹，存储的位置显示为空。其实他是太蠢了。他完全可以蘸血把信息写在地板上。但是他太爱他的收音机了，脑子里只有他的收音机存储，其他的都被阻断了！他只会用收音机记录信息，他失去了写字的能力！然而，他是幸运的！凶手终于归案了！”
“还是队长有水平！可是那第二个数字你怎么解释？”
“这个么……好了，别白话（东北土话，胡侃的意思）了，走，我请你吃饭去！”说着拉了小王出了门。
来到一个银行门口，队长说：“我得先取点钱。”
“别取了，我有。”
“那不行。你跟我来吧！”转身进了银行门。
队长把一个存折和自己的警察身份证明同时递给柜员：“我是警察，市公安局刑侦一队郭××，现在执行公务。我想验证一下这个存折的密码，并不取钱，可以吗？”
女柜员差点吓傻了，把身份证明和存折看了半天，说：“请等一下。”说着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像是领导的人，重新问了一遍缘由，然后说：“可以，请吧！”
郭队长按下了“10378”这个数字。“正确！”柜员应声答道。
“请把这个存折冻结。”
“好的。请签字。”手续办完，然后把存折仍还给郭队长。
（七）
小王在一旁看呆了。直到队长拉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店坐下，他才回过神来。
“队长，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存折密码？”
“我也是蒙的。不过这也需要一点技术。一个男人的秘密不外乎两种：一是女人的电话号码，一是存折的密码。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才好用，而密码就可以随便。从他没换门锁可以看出，死者不是一个很精细的人，但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随便想了一个密码就落在DE1102的存储范围之内，而且真的就把它存在那里了。事实上，我只发现了两个奇怪的数码。既然一个已被证明是代表凶犯，另一个不就是存折密码吗？你知道，短波频率的末尾数字非0即5。而10378的末尾是8。当然，也许是单边带频率，而且它恰恰存在第9页，即，可以用1K步进搜索的那一页。可是死者是不听单边带的，从第9页存储的其它频率就可以证明，那些频率的尾数都是非0即5，都在米波段范围之内。还有，就是，我让我儿子已经连续监听了四个晚上，没有发现这个位置有任何可听的信号。所以我更相信我的判断，决定试一下。结果你已经看到了。”
“为什么不早点试验一下？”
“我想，要到有了一定的把握才来，免得让人家说我们笨蛋、多事！”
“10378这个数字本身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我惟一没弄明白的一点。如果开个玩笑，我想，若把3读成‘了’，其它按谐音读，就是‘失了去吧’，这倒成了死者的谶语！哈哈！”
郭队长的笑声逗得小王也笑了。他更佩服郭队长了。虽然跟他破过好几个案子，可是像这样，跟福尔摩斯似的，还是第一次。
郭队长此时正端着一杯冷咖啡，撮着嘴唇，似喝非喝的样子。从饭店门的帘子下端看出去，各种各样的大腿，像一把一把大剪刀，匆匆剪过。在这个纷纭的世界上，隐蔽着多少邪恶和犯罪！做为一个侦查员，他们只有这片刻的休息。
郭队长习惯地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走，跟我到商场去。”
“又干什么？”
“我喜欢上DE1102了，去买一台，纪念一下！”
（全文完）（挽断作于2004-06-23，首发德劲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