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的命案续篇
题记：前此作《离奇的命案》，今再作续篇。本欲出新，却难逃窠臼，乃江郎才尽也。还望网友包涵。
我原本想把死者换一个职业。但是，不成。我对于卖药和国营事业的黑暗深恶痛绝，只能让他们去死。
仅以此篇迎接1105之诞生，并迎国庆佳节。
离奇的命案续篇
（一）
5年前，姚先生从一个小村庄来到南方某大城市打工，凭着他聪明好学，从搬运工开始做起，直到当上了某大药厂的药品推销员。现在他可不比从前了：一身名牌西装，手里拎着真皮皮包，腰里挎着进口手机，每月经手几十万的货物，光出手的回扣就有十多万。
这回，他来北国冰城哈尔滨开拓新市场，忙活了十来天，已经小有成绩。看到那些院长、科主任拿回扣时笑眯眯的样子，他自己心里也是喜滋滋的。因为这说明，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大把收入，就是事业的进步。
那天下午，办完一笔买卖，高兴之余，他忽然来了兴致：听说哈尔滨的太阳岛风景很美，这么些天还没来得及去，何不就此走一遭？他谢绝了医院的汽车，决定自己走，一来随心所欲，二来可以更好地体察北地的风土人情。
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路不远，干脆走着去江边，然后乘轮渡过江。
这个时候，当地游人游兴已尽，都在往回走，所以江上回来的人多，去的人少，偌大一条船，靠船舷的长椅上只有几个人。偏西的太阳照在水面上，泛出粼粼波光。江风吹拂着敞开的衣襟，带走了一天疲劳和燥热。哈尔滨的夏天，美妙的夏天，这么清新宜人的松花江之夏，他真真实实地领略到了。他想起了郑绪兰的那首歌《太阳岛上》，真想再听一遍，可是随身听没带来，包里只有个收音机。那就听收音机，听听哈尔滨的电台这个时候都播些什么，是不是也卖药。
他从包里把收音机拿出来。一台黑色、精致、小巧的机器。是DE1102，深圳德劲公司的新产品，刚在网上邮购不久。他喜欢听收音机。出来打工的这么些年中，多少辛酸无处诉说。在静静的夜晚，他只能靠听收音机排遣心中的苦闷和孤独。不过今天不同了。今天是他高兴的日子，那就让收音机一同来参加他的精神宴会吧。
他打开开关，一股清新的乐流淌了出来。不是《太阳岛上》，哪能那么巧！是《万水千山总是情》：“莫说水中多变幻，水也清，水也静，柔情似水爱共永……”这几年他就这么万水千山地在全国各地漂泊，走一地爱一地。他幻想在某个地方找到家的感觉，可是不能。他没有家。虽然挣了些钱，但他的心是落寞的。怎么又想起这些来了！让滚滚东流的松花江把所有惆怅和悔恨都冲到大海里去吧！我今天应该是“把酒临风，其洋洋者矣！”。
船靠了岸。他终于踏上了久仰的太阳岛。一眼望去，到处是混凝土的道路、台阶和建筑，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野趣。其实，走的地方多了，就会发现，到处都一样。在这喧嚣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块与大自然亲近的地方。他想起了他故乡的小村庄。欢流的溪水，碧绿的小山，低吼的牛声，淡淡的炊烟。然而家乡虽好，他还是得远离。生活逼迫他不得不参加到现代城市的大合唱之中。
他左手挽着收音机，右手夹着皮包，信步沿长堤走去。满眼红男绿女，到处鲜花碧树。在“水阁云天”，他才真正领略了北方园林的粗犷；在俄罗斯式的小餐厅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哈尔滨人的豪爽。直到看见最后的一批游人走向岸边的轮渡码头，他才发现，时候真的不早了。可是姚先生不想回到像混凝土坟墓似的旅馆里去。
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暗下来了。没有晚霞，没有孤鹜，只有一弯新月挂在天边，给江水染上了一点点的红晕。改一下白乐天的诗吧：“谁怜六月初三月，风似柔荑月似眉。”（注：柔荑代指女性纤细白嫩的手，语见《诗经》）
姚先生走到一座小桥旁边。他感到有点累了，就坐在桥栏杆上休息。远远的江边沙滩上支着几个露天帐篷，夜色中，显示出暗红、暗绿、暗黄的不同颜色，像一个个小蘑菇。那是情侣们要在这里过夜了。太阳岛上夜色美，人也美。姚先生想，干脆，一会儿也去租一个帐篷，享受一下露宿的滋味。不过时间还早。他索性离开栏杆，坐到桥的台阶上，接着又打开收音机，把收音机背后的支架打开，放在旁边，边听边欣赏太阳岛上夏夜的美景。
此刻，周围只剩下姚先生一个人了。收音机里正播着高胡、古筝二重奏《渔歌唱晚》。潇洒飘逸的乐曲，描写的是江南渔人的快乐和旷达。而此刻的姚先生却不得不漂泊北国。北国再好不如江南。他还是要把家安在南方。家，提起家，不管怎样，这回回去，和她一定把关系搞定，要主动进攻，别死爱面子活受罪。她，指的是药厂那个漂亮的小出纳。
正想着，忽然听见附近有动静。他下意识地站起身，不料身子一歪，赶紧以手扶地，恰好按在收音机上，只听啪的一声，收音机按坏了。说时迟，那时快，又听耳边一声闷响，一根棍子从左头打到肩膀，姚先生一下子就倒在台阶下。随之，一个身影冲上来，抢过皮包转身就跑。姚先生想呼喊，无奈伤重，已经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让他跑掉。奇怪的是，正痛苦间，却见那人又反回来。放下皮包，突然骑在姚先生身上，扼住他的喉咙，无论姚先生怎样挣扎都不松手，直到一动不动为止。凶手起身，摸走姚先生腰间的手机，拎起皮包要跑，却碰到地上一个东西，一个闪着蓝莹莹光影的黑盒子，他以为也许是什么宝物，一并捡起，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可怜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推销员，美梦还没做完就命丧黄泉。
此时，新月早已沉入江中，只有岸边的路灯，瞪着惨白的眼睛。
（二）
第二天一早，清洁工发现了这具尸首，马上报警，警方立刻赶到。
领头的是哈尔滨市公安局刑侦一队队长郭某，助手小王。
勘察现场：死者头部钝器击伤，颈部有被扼痕迹；身上无任何可证明身份的物品；死者附近取得脚印数枚；一根断桨；一片黑塑料片。
物证送技术科鉴定，同时整理死者资料，通报认尸。
隔天，技术鉴定结果得出：断桨系凶器，从上采得指纹数枚。塑料片上亦采得指纹数枚，均为死者所留。估计此片系死者生前所有物，具体何物待查。验尸报告称被害人死于发现前一天傍晚以后，头部重伤，同时被扼窒息死亡。此外未发现任何打斗痕迹。
从这些报告中不能判断死者身份及凶手概况。从技术科取回的两件物证摆在郭队长的办公桌上——郭队长希望通过亲自研究发现点线索。
小王则抓紧时间窝在椅子上打盹——因为这些日子总是这些难办的案子，太累了。这回又是一个无头案，说不定又得几天不回家。
郭队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件东西，脑子里飞快地检索着所有的记忆存储。突然他眼睛一亮：“小王！”
“什么事队长？”小王立刻蹦起来。
“你看这东西像什么？”
“唔……唔……好像是塑料盒子之类的东西……”
“你呀！”随着一声嗔叱，郭队长拉开了他办公桌最下面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黄色的绒布袋子。打开来，原来是一台收音机，就是上回他们用收音机破案后买的那台DE1102。
“和这收音机有关？”
“对！你看——”说着，啪地打开了后支架，然后食指和中指按住塑料支架的两边，拇指在中间一按，支架立刻脱离收音机掉了下来。郭队长把它同物证摆在一起。
“一模一样！”小王禁不住大喊。
“观察不仔细！”
“呕……两个当做转轴的小凸起不同……物证这边这个凸起断了！”
“对，因为短了，才掉在地上，没被罪犯一起拿走！”
“还是队长有眼力！”
“别废话，通知警力，明天早晨分组控制各电器商场，主要是私营商场和收音机销售点，搜寻这台DE1102！”
（三）
郭队长带小王一组，来到全市最大的私营电器大商场。该商场三楼有一片区域专门销售各种收音机及其附件。他们装作买收音机，转了几个柜台，发现卖德劲牌收音机的柜台只有两家。一家根本没有1102，只有1101。看来德劲收音机的市场销售并不普及，确实，从来也没看见过德劲收音机的广告。他们来到摆着1102的那一家。
“请把这台1102拿出来看看！”
“好的！”
郭队长很熟练地摆弄几下，让人一看就是个行家：“多少钱？”
“290，全市最低价！”
“机器是好机器，就是太贵了！”
“这还贵？您到大商店看看，都卖400多！”
“少说别的——你能不能再降点儿？”
“绝对不能再降了，再降赔了！”
郭队长把机器还给他，假意要走。
“先生请留步！您嫌贵，我这儿有个便宜的，是朋友代卖的，虽然是二手，倒是新机器。看看？”
郭队长尽量掩饰着心里的激动：“拿来看看！”
商家从柜子底下小心取出一台没有包装的机器，递给郭队长：“绝对好机器！您是行家，明白！怎么样，有心要120元拿走！”
郭队长的手已经感觉到后支架的缺损。但他并未声张。他的目的是尽快把机器拿到手：“我要了！”
于是立刻交钱走人。速度之快，直到二人已经下了电梯，商家还愣愣地没回过神来。他感觉今天这两个人很怪。
（四）
驱车回到办公室。郭队长把机器与塑料片一对比，果然不差，连小轴凸起断的位置、方向都完全一致。显系原配无疑。
按照上次的经验，他把这台机器的存储内容仔细研究了一番。没发现任何疑点，完全是普通使用者的使用方法。尽管如此，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机器主人肯定上过收音机类的网站，因为除非上网，一般人没有办法得到这么些精确的短波频率。也许机主人本来就上过德劲收音机的网站，而且从网上购买了此机。从DE1102机零售点较少，及网上销售很多来看，似乎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他决定打开机器的最后一个可检查的部位——电池仓。仓盖开了，露出熟悉的绿色“德劲牌”镍氢充电电池。扣下一节电池，立刻看到仓边上贴着的一条标签：“ABC10370”。郭队长知道，这是正规厂家的出厂编号，具有惟一性。
“小王！”
“有！”正在旁边做着侦查日志的小王又一下子蹦起来：“有线索了队长？”
“跟我返回商场！”
商家一见二人，顿感苗头不对：“怎么？不好用？我给您退……” “我们是公安局的。”郭队长说着拿出身份证明给他看：“我们想了解你们这台机器的真实来源，请说实话，否则将承担法律责任！”
结果可想而知：商家承认，此物是昨天从一青年手中收购的。那人形色匆匆，给他50元钱，立刻就走了。容貌没什么特殊，只觉得个头中等，穿一身普通迷彩工作服。
这样的描述等于没有。线索中断。
（五）
直到现在，没有任何失踪、认尸的消息。指纹比对也如大海捞针，毫无结果。卖机人线索已断。如今，要想寻找新线索，打开破案缺口，确定死者的身份是惟一办法。郭队长在回来的车上已经想好了下一步。一进办公室即指示小王：“立刻给深圳公安局发公函，请求协助，请德劲公司提供DE1102型、出厂编号为ABC10370收音机的网上邮购者的真实情况！”
“是！”
公函当日发出。
深圳市德劲电子有限公司责无旁贷，立刻查询购机数据库，发现该机号的确为本厂邮购。其真实信息为：
姓名：姚立兴
网名：忧郁之花
地址：×××市河东区启明街132号7单元301室
邮购时间：2004年1月13日
当即报送深圳市公安局并转哈尔滨市公安局。
哈尔滨市公安局收到此信息，又立刻转请×××市公安局协助调查该地址住户真实身份。第二天，×××市公安局回信称：住户真实身份已查清。姓名姚立兴，系外来长期租住人员。现为××药厂外聘推销员，近日赴哈尔滨拓展业务，经常联系单位有××、××、××等医院。平时与药厂业务联络频繁，但最近4天内未见联络。附：照片。
至此，死者情况已相当清楚。只是对罪犯的侦查范围仍不能确定。如果案犯是一个流窜犯，很可能就真成了无头案。
郭队长用手指掐住两个太阳穴，低头陷入沉思。
他设想着案发当时可能的情景，一遍一遍地在脑中演习：
案犯乘夜色隐蔽接近，一棍子打倒死者，抢了皮包。他应该尽快逃跑才对。周围是茂密的树丛和弯曲的岔道，他完全可以安全跑掉。但是他没有，反而费劲费时地非要置之死地。倘若是因为死者反抗时拉住了他，让他无法摆脱，死者身上却未发现任何搏斗的痕迹。另外，收音机当时显然不在皮包内，否则，支架不会掉在地上。如果收音机与皮包是分开的，他要迅速逃跑，抢手机有可能，但肯定不会顾得上捡收音机。因为收音机不值钱——他一定有相对充裕的时间。
“小王！”
“你说，假如你是那个案犯，你完全可以像通常街道抢劫那样，抢了东西就跑。可是，这回你没有，而是非要把他弄死，那是出于什么心理？”
“灭口！说明他认识死者！”
“对！命令全队分三组，立即进入三所医院，提取所有可能与死者接触的人员的指纹！”
（六）
为防打草惊蛇，在三所医院保卫部门的配合下，共隐蔽取得了有关人员的33玫指纹。经技术科鉴定，其中一枚与物证中凶犯的指纹完全符合。
立即逮捕此人。
案犯被捕后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他想象不到能落网。他以为干得很隐蔽利落，鬼都不知道。最后他承认，他是罪大恶极，神仙不饶。
罪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原来罪犯是某医院的药库搬运工。对这些药贩子们大把贿赂、大把挣钱的行径他早有耳闻，又羡慕又嫉妒又憎恨。最近他经常搬运姚立兴发来的药品，跟姚和保管员一块儿点货入库。他看见姚衣冠楚楚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不免有些怠慢。不料有一天竟被姚踢了一脚。这下他狠下心，决定拿姚试试手。
那天姚从医院出来，他就远远地跟着，一直尾随到太阳岛。这么晚了，他估计机会到了。果然，天黑以后，姚竟然在一处僻静的桥头坐下了。他拿着在江边捡到的一支断桨，悄悄地接近。不小心弄出了动静，一不做，二不休，他飞身冲上，朝姚头上就是一桨。姚应声倒地。抢了皮包正要走，猛回头，却见姚不但没死，反而用眼睛盯着他。在远处街灯的惨白灯光下，那眼神分外可怕。他忽然想到，若是不把他弄死，将留下后患。于是出现了后来的一幕。回家后他发现，皮包里仅有几百元现金，而银行的储蓄卡不知道密码是取不出来的。结果是，手机卖给大街上的手机贩子，得钱200元。收音机卖给了经销商，得款50元。总共抢得不到一千元钱，而等待他的却是极刑。
（七）
案破以后第三天，郭队长带小王来到卖收音机的商场，又找到那个商家。
“我给您退……”
“不是退，是没收！你这是销赃！你懂吗？”说着，递给商家一张纸：“请在这上面签个字吧！”
商家魂都快没了，接过纸片，只见那上面写道：
罪犯物证征缴书
查DE1102型收音机一台，出厂编号ABC10370（九成新，无后支架、说明书及其他附件），系罪犯抢劫杀人罪证之一，现予收缴。
哈尔滨市公安局
2004年×月×日
呈缴人：（签字）
商家脸色一会儿黄，一会儿白，汗都下来了，赶紧签了字：“那我退钱……”
“先不用退——我们再买一台！”
“那我给您进货价……”
“不必了，给，这是170，一共是290元,对吧？”
“对，对，那我给您开发票！”
出了商场们，到了下班的时间。这回，他们可要真的下班回家了。郭队长驱车先把小王送到家门口，顺手把带着包装的新1102塞到小王怀里：“这个给你！”
“怎么给我？”
“因为你立功了呀！忘了?你说：‘灭口！’嗯？这是奖励，拿着，做个纪念！”
“谢谢队长！”
小王望着远去的车影，呆立了半天。他感到，跟这样的队长干侦探真幸福。
（2004年9月15日作者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