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叔今年84周岁。他是我们家上一辈的最高寿者。他曾经跟我说过,抗战时,他们半夜里守在收音机旁,听国军的消息。国军胜了,大家高兴得不得了,后退了,则忧心忡忡。那时在哈尔滨用日本收音机呀!哈尔滨还是满洲国,和中国是两个国家!但是他们没忘了自己是中国人。终于,抗战胜利了,全国解放了,人民成了主人。
可是他们再也不敢偷听敌台了(敌台这个词,在我用的自然码输入法里是个固定词组)。
我小的时候,还见过叔叔家里摆着一台日本老式的收音机。可是我那时候小,还不懂什么叫收音机,从来也没听过那收音机的声音。后来就不见了。是坏了?还是因为叔叔因为肺结核打针耳朵不好了,不听了?我不知道。反正后来我从没见过他听收音机。叔叔只是读书。近十几年来,我每年过年、五一、十一三次必定去看他,每次去必带去十来本书,再把上次的书取回。他活到老,学到老,生命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历史的反思。就在上星期一,我去看他时,他还跟我谈《往事并不如烟》(据说此书出版时尽管已经大大删改,还是没躲过被禁的命运)那本书。他说,哪本书你都可以拿回去,这本他还得再看看。
因为他耳朵不好,我从来不跟他谈我喜欢收音机的事。要是他耳朵好,像我父亲生前那样,我会给他买一个好收音机的,就像我给父亲买过一样。但是我确实知道,他曾经是一个收音机爱好者。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丰富情感的人必定是一个收音机爱好者。这一点,我确信。 然而,就在昨天,在他的外孙女从上海回家,准备欢度中秋佳节,全家团圆,尚在车上时,饱经风霜的老人却突然与世长辞了。
也许他耳朵不好,才让他活到这么大岁数。我父亲倒耳朵好,只活到72岁。
我想给他扎一个纸收音机,烧祭烧祭,但是想到他耳朵不好,算了。
但愿此篇别扫了大家节日的兴。对不起。
(2004年中秋作者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