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黄了（东北方言，垮了），老高拿了两万块钱，终于结束了他的公职生涯。散伙那天，几个人把办公室里可以拿的东西分了分，无非是些笔墨纸张之类。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收录机。大家都说，老高喜欢听收音机，就给老高吧。尽管这东西早已是淘汰货，老高还是挺高兴，因为当年刚买来的时候，他曾经整天搂着听，喜欢得什么似的，让他度过了那么多办公室寂寞的中午时光。如今，彻底归自己了，拿回去做个纪念也好。
老高回了家。因为年龄大了，又没什么特殊技能，无事可干，只好呆在家里，听听收音机，看看电视打发日子。那台收录机就摆在他的床头，一躺下就打开，不管是什么节目，胡乱听一阵（磁带是很少听了），眯一觉，醒了继续听。
天气好，他上午出去散步。那天他从外边回来，刚把钥匙插进门锁孔，忽然听见隐隐约约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着火了！救命啊！着火了！救命啊！”他侧耳听，声音仿佛是从自己家里传出来的。他赶紧开门进屋，一看，什么事也没有。老伴上公园还没回来呢，屋里跟他们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很奇怪。再细听，那声音已经没了。他回头再看走廊，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毫无异样。既然没发现什么，也就别管他了，也许是自己幻听呢。他想。
可是接下来几天，每当他一个人从外边回来，钥匙一插进门锁孔，就传来那个喊救命的声音，分明是从自己家传出来的，进屋以后却仍然什么事没有。只是，听了几次，那喊声中的第一个字“着”特别像“散”，就是说，喊声是“散伙了！救命啊！”
他终于确信不是幻听。跟老伴说，老伴不信。他说：“这么办吧，明天我一个人出去，你在家等着。等我回来自己开门，你听听。”老伴说好。
第二天就这么办了。当老高把钥匙插进锁孔的一刹那，那喊声又响起来了。他立即开门，可不得了了：老伴正站在屋中间哆嗦呢：“是它！是它！”手指颤颤地指着那台收录机。
“谁？”
“收录机……”
“真的？”
“真的！”
老高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眼睛都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跑到床头，搬起收录机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心想，这东西既不能自动开机，也不能自动关机，更没放进磁带，哪儿来的声音呢？闹鬼了？不能吧？可是老伴的表情和自己几天的经验怎么解释？
“你哪儿拣的这么个破玩意儿，把人吓死了！”
“不能吧？”
“什么不能！你快把它给我扔了！”
“唔……”
“唔什么唔！快！”
“好，扔！扔！”
说扔就扔。老高找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三个大字“不要了！”，把收录机拎到走廊上，放到墙边，然后把那张纸夹在拎手下面，只待中午收垃圾的人来把它取走。
吃过午饭，老高没了收录机，又把从前用的小半导体找出来。他躺在床上，听广播，耳朵却不忘注意走廊的动静。一会儿，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了，是收垃圾的人来了吧。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没了，单元门也传来砰的一声。他赶忙爬起来开门去看。果然，那收录机不见了。这一下老高和老伴心里都坦然了。
晚上吃了饭，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忽然发现窗外火光冲天。他俩趴在窗口从六楼朝下看，只见对面楼二楼的一家窗户正往外冒火。不一会儿，消防车来了，几个消防队员架上水枪，好一顿喷。火很快就灭了，只剩下从窗口冒出的一阵阵的白雾。
第二天，老高照例出去散布。发现几个老头正议论昨晚的那场火灾。只听一个人说：“老耿头正在单元门外头抽烟卖呆，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大叫‘着火了！救命啊！’接着就见自己家窗子冒出火来了。等他开了门去救，已经来不及，救火车来了才浇灭。可怜老耿头，一家子下岗，又着一把火，真是祸不单行。可是怪了，谁喊的救命呢？没烧着人哪？火又是怎么起来的呢？”
老高在一边听着，不敢吱声。悄悄问人：“哪个老耿头？”
“老耿头你不认识？不就是给咱们收垃圾老头嘛！”
老高听着，冷汗都冒出来了。远远望去，对面一楼那个窗口，窗框和玻璃全没了，窗口上面的墙一片焦黑。
（ 2004-11-27 作者：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