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哈尔滨市某中等专业学校有一位电工老师,名叫周威,名牌大学毕业,那时三十七、八岁,孤身一人,住在学校的教师单身宿舍里。不知是因为他年龄大资格老,还是别的青年教师讨厌他,反正他是自己独占一间房。他胡子拉茬,其貌不扬,课却教得好,也喜欢学生,常请学生到他的房间玩。去过的学生说,他那屋里真乱得可以,到处是书和脏衣服,被子从来没叠过。惟一值得一看的地方是他那张桌子:在工具和零件堆中间,摆着一台没有壳子的电子管收音机,那指示灯永远亮着。学生们去了,他就仔细寻出一个播音乐的电台,并把声音调大,请他们听。他在旁边眯缝着眼,嘴角上微微露出笑容,也陪他们一起听。
1966年文革初期,有人说,周威是资本家狗崽子,反动学术权威,有海外关系,经常收听敌台。于是,他的命运就定了。他被红卫兵揪斗,脖子上用电线挂着他那台裸体收音机,头上戴一顶纸高帽,上写:“大特务周威”,然后被拉着游校。游完,又审问加拷打。问他从什么时候把收音机改装成收发报机的,用什么密码与台湾特务组织取得联系的,说不明白就打,直打得满嘴流血,跪地不起。那时,集中关押黑帮的地方还没成立起来,不知他是怎么爬回到他的住屋去的。
经过几番批斗,周威的元气大伤,学生们每天看见他到食堂去打饭,步履蹒跚,目光呆滞,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过了两个星期,有一天傍晚,一个单身的老师找到红卫兵组织,报告说,周威有三四天没到食堂打饭了,门也从来没见开过,更奇怪的是,从他的房门里总是隐隐约约地传出收音机的声音,夜里也不停。隔壁的老师嫌吵,半夜去找过,没人开门。希望红卫兵派人去看一下。
两个红卫兵闻言立刻来到周威的房门前。趴门一听,果然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正唱毛主席的语录歌呢:“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力的行动(注:这首歌笔者至今会唱,这回就是靠唱写下这歌词的)。”推门,推不开,门从里面锁了。他们用拳头大敲,屋里没动静,大喊“周威开门”,也没人理。这时旁边已经聚集起好几个人了。旁边一个红卫兵不等别人同意,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用身子猛地朝门撞去。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大家睁眼一看,妈呀,正前方窗户前吊着一个人!在昏黄的窗户映衬下,人只是一个黑影,黑影的上面,是一根电线,从靠近天花板的暖气横管上吊下来,黑影脚下是踢倒的木方凳。显然,人已经死了多时了。全场鸦雀无声,只听见桌上传来不大不小的广播声音。可是,桌上根本没有什么收音机,声音是从一个小喇叭里发出来的,而小喇叭只用导线与一堆乱七八糟的电器零件连在一起。看不见电子管,也没有指示灯。有人说,那堆散乱的零件实际已经连成一台收音机,只不过用的是晶体管。
报告了公安局。经仔细搜索,未发现任何其他可疑之物,也没有遗书。结论是“畏罪自杀”。
周威死了以后,很长时间那屋子没人敢住。后来一个年轻教师中了别人的激将法,说他真的不怕,情愿一个人住进去,省的跟别人合住不清静,说完就真的搬进去了。可是两天以后又搬了出来。问他怎么不住了,他说:“不行,睡不着觉!总听见有收音机的声音响。”大家都说,那是周威的冤魂不散。
文革以后,时过境迁,又没人追查,这件事再没人提起,竟不了了之。不知道那个单身房间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仍有收音机在响。
(2005-11-02作者: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