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到深夜,窗外呼呼的北风召示着又一个冬天的到来。家里的温度只有16℃,尽管我穿着很厚的衣服,但还是因为感冒觉得很冷。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刚修好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篇关于父爱的文章,嘶哑的《思念》萨克斯风背景音乐并没有带给我多少成功的喜悦,突然让我又想起了遥在天堂的您---我亲爱的爹。十年了,儿子已经从冲动的年代直奔不惑之年,但今夜这份思念还是让儿子泪流满面。与您一同走过的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又将不肖之子的心弦轻易拨动。
回想您的一生,是命运多舛的一生。您十四岁丧母,当时爷爷在乡里工作,伯父、姑姑们已经各自成家立业,家里只剩下孤单的您,您一个人自己做饭自己上学,竟然也还是班中的好学生,高小毕业最终还是因为家庭原因回家务农了。因为家里穷,好不容易才在好心人的说合下找到了我娘,但我娘脾气暴躁,直到我们记事以来,都记得她的“无理取闹”和对您的“刁难”,我们做子女的虽然对您们的婚姻评论是一种不敬,但在子女们的心理,觉得只有您才能和我娘过一辈子,其实不只我们这样认为,自您走后,我娘也多次这么说起:“您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好人……”。我舅舅们也说:只有您爹能和您娘过得下去……。因为您的容忍,才有了这我们这个家,才有了我们姐弟三;因为您和娘的勤劳,我们家才成了村里算过得不错的人家,也成为村里或者说乡里唯一一个把三个孩子培养成公家人的家庭。我们家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好起来,本来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结果却又出了一连串的变故,先是姐姐家庭变故;我结婚后没有多长时间未结婚的弟弟就突然生病,大小便失禁,四肢失灵,急性脊髓炎一个我们听都没有听过的病压在了我们全家人的头上,娘除了哭还是哭,我和姐姐也是手忙脚乱如无头苍蝇——借钱,找人,病房里只有您一时一刻地陪护着弟弟,两个月后总算全愈。我们都想着否极泰来,结果却是祸不单行,一个更大的灾难降临在我们全家,您又突然犯病了,您究竟是什么时候腰疼的我们子女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直到1995年底疼得利害了我们才知道,在我们的强制下您终于同意到县人民医院检查,虽然找了咱县最好的医生,还是把您的“多发性骨髓瘤”误趁为骨质增生,吃了半年的“骨剌灵”非但没有解缓您的一点疼痛,反而延误了您的病情。您已经疼得忍不住了,因为考虑钱的事仍然拒绝外出治疗。在我们的又一次强制下,去了地区医院做了检查,“骨癌”这个重磅炸弹抛向了您,也抛在了我们全家。我们真希望在地区碰到的同样是一个庸医,是对您的误疹,但我从山西肿瘤医院拿出检查结果时,我们再次失望了,您的病情再次得到了确疹……姑姑已经安抚我们做好后事的准备,要求给您好吃点好喝点回家算了。我很理解姑姑的想法,村里的人查出这种“不好的病”不都是回家等死吗?尽管我们家因为我的结婚、弟弟的两次治病已经再无处可借钱,我们子女三个还是决定领你到北京最好的医院给您治疗,因为我们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父亲。在岳父的帮忙下,终于找下一个北京的关系,还是我单身一个带着您赴中国癌症研究基金会北京朝阳桓兴肿瘤医院治病,一个穿剌手术最终破灭子女们唯一的希望,“多发性骨髓瘤”这枚原子弹还是抛向了我们全家,1997年7月10号,您以51岁的与死不相称的年龄,与您深爱着和深爱着您的人永远作别……综观您的一生,少年丧母、中年多难,未过花甲,劳苦一生。
您虽然是一个标准的农民,一生与土地为伴,在您病之前,一生没有离开过咱的那个小山村,但您在儿子的眼里却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您一生与人为善,宽厚待人。您是十里八村公认的好人,认识您的无不说您的好,村里有人都说您走路连蚂蚁都怕踩死,此话有点夸张,但捉住老鼠您都不忍杀害是儿子多次见过的。因为您的善良,您的公正,您在村里有绝对的威信,邻里纠纷只要您出面立马平息。甚至您对伤害您的人都是以德报怨,记得那年咱的邻家故意把水拨到咱新家房后,村里人都看不下去了,您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讲理去,他家非但不知错还骂您,听村里人讲,您当时还是一脸笑容,在县城上班的我听说此事,真把肺都气炸了,立马和在派出工作的朋友联系拟“杀”回村去教训一下他,却被您在电话中一顿臭骂,随后是语重心长的教育。但儿子却一直不懂您为何要受哪气,直到您出殡的那天,我看见我们的这个邻家“坏小子”嚎淘大哭您时,我才真正理解了您。十几年了,这件事儿子一直记着。
您一生勤劳俭朴,惜子爱妻。我娘和我们姐弟三个不知道是哪世修来的福份,遇到了您这么好的一个丈夫和父亲,真想想出您点不好,以缓解一下我们对您的思念,但就连我娘那么要求高的人,她的记忆中也全是您的好。儿子真不知道该从如何说起您对我们的爱。您有中国农民传统的美德,勤劳俭朴,在咱那个贫穷的小村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种庄稼,但由于自然条件的恶劣,基本是靠天吃饭,产量极低,好多人家全是寅粮卯吃,靠救济过日,可您种的地却年年长势是最好的,村里人都说是你种地如绣花,另外你还把别人不要的荒地和山坡上的巴掌大的一小块空地也整平种地,村里那数不清的巴掌大的地全是您的。正因此,家里从来没有缺过粮食,每年都有富余,直到你走后的第七个年头,我们才把你历年积攒的麦子吃完。听娘说,老家还有好几大石仓谷和玉米。种这么多地,你却从不让娘和我们三个子女下地,全是您一人耕作,亲戚们都笑话你,你却只是淡淡地笑笑:孩他娘身体不好,孩子们上学要紧……。你就是这样,一生只为家庭着想却从来没有您自己,你对孩子们的关爱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在我的记忆中你从来没有打过我们,最严厉的也就是语重心长地教育一顿。我们成家后,经常从家里拿粮食,百十来斤的东西你从来不让我们背,都是您亲自背到一公里的邻村看着我们住上班车才回家。直到你病了,腰已经很疼了,那次我走时 你还是执意要背那个重的,粗心的我竟然没有发觉你病,后来听娘说那天你回家后整整三天不能动,直到十年后的今天,儿子想起这事仍然泪流满面。还记得,我们去北京治病前,你已经基本不能走路,但仍然担心着地里的庄稼,我说我去吧,您却执意要陪我去,原因是害怕我一个人孤单,爹呀,那时我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有什么害怕孤单的?但您还是去了,因腰疼不能住你就爬在地边看着我在地里锄完最后一垅,儿子当时看着你的样子,心真如刀割般痛,可您却说:“唉,都是我的病,拖累了你你们……”。还记得我在外地上学时,有一次感冒了,其实一点也不碍事的,但因为要钱写信时顺便说了一句我病了,没想到第二天您就到了我的学校,看着您满脸的风尘,儿子第一次当着你的面流泪。您自己很节俭,一辈子没有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唯一一件象样的衣服就是您病后姐姐给你买的一件T恤,但对我们却从来没有吝啬过。听姐姐说,她在城里上学时,您为了节约一点五元钱的汽车票钱,给姐姐送粮时,总是步行70华里路进城,但每次都要劝姐姐不要舍不得吃,该划的钱一定要划。我在师范上学时,突然迷恋上了摄影,想买一台相机,试着和您说了一下,你竟然答应了,要知道当时一台相机的价格是您和娘辛苦一年养一头猪的价格,虽然最后我最终没有买,但现在我想起来,仍然为自己的一时头脑发热而羞愧。听娘说,为了给我们盖新房,你主动要求村里批给你那块小山头做地基,为省钱,用了一年多时间一个人整出四间房的一个块平地,村里的人都说您是愚公移山……打地基的石头也全是您一个人开采并把90%的石头一个人抗回来打好地基,用最少的钱盖起了新房,可惜倾你一生精力的这座房子,我们总共住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月,我结婚时住过两月,弟弟结婚时住了一个多月。您对我们这么好,却从不要求我们回报。我和姐姐参加工作后,回家看您和娘时买一些小东西都会让你说半天。您病后,基本已经是瘫痪在床,但能自理的从不让家人管,听姐姐说,有一次她回家看您,因娘正好去了地里,您遗尿床上,姐姐要给你换被褥时,您却不让,说气味难闻,要等我娘回来再换,姐姐直到今天说起此事都是泪流满面。还记得有一次,我回家看您时,看见您的脚有点脏,想给你洗脚,你照样不同意我洗,非得让我把你扶起来,你自己洗,当时您的腰已经不能弯,手已经够不到脚,只能用两只脚在互相搓着,我再也无法控制我自己,哭着对您说:“爹,让我来为您洗吧。”你才免强同意,当我的双手触到你脚的那一刻,你轻微颤动了一下,我知道您不适应别人给你洗脚,这也是我做您儿子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洗脚,而我的脚您却不知道给洗了几次?
你一生坚忍顽强,笑对人生。您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但你一生知足常乐,留给亲人们的记忆,却是那永远的微笑和坚强。对各种困难你都能坦然面对,弟弟病了时,一家人乱作了一堆,其实你比我们更着急,但总是安慰我们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结果弟弟的病一好,您却病了。特别是儿子在陪伴你治病的半年时间里,更深切体会到了你的坚强。刚到北京,我们先去了国家劳动卫生研究所,一个制定国家劳卫标准的腰椎专家了您的CT片后,用怀疑和憎恨的眼光看了儿子很久,然后象审问犯人似的问我道:你的父亲病已经这么重了怎么才来看,腰椎8和9已经完全挤压在一起了……当得知我是从很偏远的一个小山村领你来北京时,这个姓张的老太太执意要看看您。我把她领到了您的房间,你柱着棍子硬着站起来和张教授握手,她竟然不相信是真的。事后她告诉我,你父亲真坚强,病已经这么重,竟然还能站起来。后来我们转到了桓兴肿瘤医院,所有给你看病的医生都对你的坚强感动,他们说,他们很少遇到这么坚强的病人。你尽管得的是一种很残忍的疾病,全身的骨头都疼,但你没有大喊大叫过一声,每有来人,你都是微笑着和他们谈话,好象压根就没有病似的,直到你去世,我给你买的杜冷丁你没有用过一支……
爹啊,儿子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在和你一起生活的25个年头里,儿子除了对你的感激就是悔恨和惭愧。
我真恨我和你那次关于我们上学的谈话。记得那时您还没有病,我们父子不知道为何谈到了我们姐弟三个上学事,当时我自作聪明地对你说:“如果咱家条件好一些,我肯定能考一个好大学的,看XX都是研究生了,他那水平,能考上,我更没有问题。”当时只听您轻轻地吧了一口气:“是啊,是爹没本事,如果能供应起你们,你们三个人都能考上大学的……”。其实我当时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儿子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在咱那村里,能把我们三个人全部培养成人,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直到今天,咱村有几个人读完高中?可没有想到对您却造成了深深的伤害,我在陪你治病时,一天我们父子们聊天,你竟然又提起了此事,你说:“爹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了你们几个好孩子,只是觉得太对不住你们了,如果爹有点本事,你们都能上了大学……”。
我真恨我没有及时给你买几本书。你是一个农民,但一生喜欢看书,一天的劳动无论多么累,你每天晚上都要看书,我们三个孩子是在听你故事中长大的。因为村子里没有几个读书人,因此借书困难,一本《三国演义》不知道被你看了多少遍。在病重期间,你破天荒地要我给你去书店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七侠五义》之类的书。我还奇怪呢,这些书您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怎么还看?当时去书店看了一下,价格都很贵的,于是就从图书馆借了几本给你拿回家,可是没有看完您就走了。那时我才意识到一生喜欢书的您是想带几本书到天堂去读。尽管当时我儿子也一口气买了十几套书好几十本书放到了的棺木,可现在想起来,我真想一头碰死啊,这是您唯一一次主动让我买书,我却因为贵没有给你买。
我真恨我没有及时给你买一台好收音机。你同所有的老农民一样,一生喜欢戏曲,爱听广播,80年代末,有线广播停播。直到我91年我和姐姐参加工作,我们才买了一台大连产的十七吋黑白电视机。知道您喜欢收音机,是在您病重期间,当时我们在北京,为解闷我从地摊上划10元钱买了一台用耳机才能收听的AM/FM小收音机,您竟然爱不释手,告诉我您病好后下地劳动也要带着它听。从北京回老家后,FM 收不到了,当时我对收音机一窍不通,不知道是老家没有调频台,还以为是收音机坏了,拆开乱拧了一气,结果中波也收不到了,彻底报废了。于是我决定重新给你买一台,你却不同意,说有电视看就行了,不要再瞎划钱了,并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很明白,您是害怕划钱,并不是不喜欢收音机,加上儿子已经知道您的病很重,我一定要买,第二天就用工资的一半180元买了一台金王子JWZ-888高级小型收录机拿回家,您非常喜欢,听收音机,也听听戏曲磁带,只是你听了没有两个月就永远地走了……十年了,也不知道天堂里是否有电?是否能收听到广播?那台小收录机肯定也坏了吧?爹,我如何才能给你再送一台收音机?
儿子是一个无神论者,但现在,我突然希望有来生,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父子,爹,不管来生我们是做牛做马,我们要永远同行……我一定要好好孝敬您一生!
谨以此文献给全天下伟大的父亲和母亲们!